六月素

立秋之余，便是残暑了。黄昏边缘，倏忽而来的疾风骤雨，此起彼伏，落得箫鼓追随，让苦了一夏的人们，心里耿耿的，多少有了一点宽释。

　　而六月素，亦是食到了尾梢。

　　之一，郭先生夫妇自台湾来，讲一些伊们的研究课题，关于生死的大问题。这档事情，一向不是太有兴趣，一同坐着听的友人，感慨得跌进跌出，看我一张事不关己的面孔，十分有恨。大概我总是比较寡情的人，人来就来，人走就走，点灯熄灯，何必惊动？

　　讲完大事食点小饭，自然是食素。我城素食馆子屈指可数，家家必有的一盘素蟹粉，算是于上海食素的佳肴必食。素食馆子里的素蟹粉，多是取土豆与胡萝卜做的，荤菜馆子里不叫素蟹粉，称蟹粉蛋，是拿鸭蛋做的。素蟹粉呢，似乎比蟹粉蛋，略胜了一筹的样子。而无论何种做法，心灵指标，总是要做得像煞真蟹粉。那日素蟹粉端上来，我们几个上海人，先食了一筷子，嗯嗯不错，郭先生夫妇亦递了一小勺到唇齿，上海人热心热肠询问滋味如何，是不是像煞真蟹粉。郭先生略一沉吟，蹙眉答，味道很赞的，只是，我这辈子，没有吃过真蟹粉，像还是不像，实在说不上来了。语毕，举座默默一千秒。

　　之二，素点心里，素小笼真是娇柔俊美的，城中能做这一味的馆子，寥寥无几，做得好的，仿佛只得一间，而这一间，还做得真是绝好。每去，必是耐心坐等，沸火滚烫地现制现蒸了来，像袖珍版的素菜包子，周正挺拔，滋味细甜，腴润，柔腻。家常饮食，讲究至此，已经无话可说了。江南人家的包子馄饨的馅子，至高境界是个腴字。荠菜馄饨清香别致，只是这种野菜略嫌干涩，口感小粗，要调三分之一的青菜绿叶进去，才会夹肥夹瘦臻于至美。

　　之三，礼拜六去薏安的五观堂吃茶，伊家的独门茶，南华禅茶，入口酥融，回甘浓芳，深具南方茶的醇酽，厚朴之中，又极甘美。是薏安于南华寺觅来的，南粤名医几世家传，以相思藤叶罗汉果花杭白菊白鹤灵芝草等等配制而得。薏安的壮志，是要把中国人的素食馆子，开去全世界连锁，星巴克规模，风投专家噼里啪啦跟薏安把账算得血淋淋的。五观堂的伦敦店，开业两年，门庭若市，好奇问伊，伦敦人最爱top 3是什么。薏安讲，素咖喱生煎包，酸辣汤，窝窝头。据说，素咖喱生煎包，一咬一包淋漓汁水，伦敦人爱死。那日吃了满桌的茶食，吃了无穷的素馔，一盅滚热的素汤，竹荪秋葵清汤，滋味袅娜，竹荪飘柔如楚腰，秋葵清尖如翠袖，这个楚腰翠袖汤，卖到巴黎，真真要销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