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门研究生“绝望”修路：工程款5万 审批费20万

过去的半年里，29岁的出家人悟妙师父整日所想的，莫过于接通大理照光寺下山的道路。

2014年11月18日，这位踏入社会不到半年的佛学研究生用照光寺的微博发表“公开致歉书”，自陈6条“罪过”，其中一条就是：“照光寺僧人不该太听话，几年前寺僧申请修路之时，相关领导让过两年再说，从而延误至今才又再次申请”。

这条近似“苦肉计”的微博不仅让照光寺突然声名远播，也让悟妙难再立足，因为住持说了，“你给照光寺带来了灭顶之灾”。

佛门研究生

距大理古城20公里的照光寺位于苍山的第四峰——莲花峰上。远远望去像一朵雪莲花独自盛开在半山腰上。悟妙师傅的修路计划中，从“雪莲花”通往山下的道路只需要1公里。而就是这条照光寺惦念了3年、筹划了近半年的“一公里通道”，仅施工了3个小时就被叫停。

29岁的悟妙师傅是南方一所著名佛学院的研究生。2014年6月毕业后，她应邀来到大理照光寺。

了解到照光寺始建于宋代、有着辉煌的过去后，悟妙希望自己可以振兴照光寺。

振兴寺庙，先从整理寺庙的历史开始。仅为照光寺撰写百度百科，悟妙便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，现在网络上能找到的关于照光寺的历史或传说几乎都出自她之手。

为了指引路人前往照光寺参观游览，2014年7月30日，悟妙在百度上建起了“大理苍山照光寺怎么去？”的提问和回答。

当天，她还将自己之前申请的微博的名字改成了“大理照光寺”。起初，“大理照光寺”微博发布的主要内容是宣传照光寺的美景与历史。

修路

转折出现在2014年9月，一场修路风波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。

照光寺是一座由大门、大殿、左厢房组成的一进式院落。建于1994年的大殿是三间单檐歇山顶建筑。如今大雄宝殿里墙体滑落，很可能将会坍塌。

悟妙希望能修缮照光寺的大雄宝殿，这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、药师佛、阿弥陀佛和几位菩萨。

修缮大殿最主要的障碍是道路不通，材料无法运进来，“需要的材料只能扛上去。”心证师傅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说，1994年复建照光寺时的材料都是当地的工人一件件扛上去的，左边二层厢房则是住持恒然和尚找人用毛驴拖上去的。

起初悟妙并不认为修路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。因为比照光寺海拔高约80米的保和寺两年前就募资修建了一条入寺公路。

保和寺有两条入寺道路，左侧是上山的步行石阶小路，这条道路从照光寺门口经过，最终到达保和寺。而右侧的公路则直接绕开了照光寺，盘山而到达保和寺门口。

保和寺门口立的《修路功德碑缘起序》上记载了这两条路的修建过程。步行石阶小路修建于2010年，由大理的一位酒店老板投资兴建；而公路则是2012年由保和寺发起“集资而成”。

悟妙觉得保和寺的公路是故意绕开照光寺的，“他们2010年修那条步行石阶小路就曾想故意绕开照光寺，最后在监工的争取下，才到照光寺门口。”悟妙说。

大理州佛教协会副会长、保和寺住持崇利法师并不认可这种说法。12月2日，崇利法师在电话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：“因为照光寺下有悬崖瀑布，路无法通过。”崇利说，考虑到修路成本等方面的因素，才绕开照光寺。

没有路也就没有香火，“最多的时候照光寺每天的香火才二十来块”，悟妙决定要自己修一条。“一条路五万左右就可以修通，从侧面三万都要不了”，悟妙专门请人测量过。“钱不是问题，我可以让家里人帮忙”，钱如果还不够，悟妙说她还可以从同学那里借钱来修。

罪过

修路没有卡在经费和技术上，却卡在了审批手续上。问题的关键在于：照光寺位于大理苍山洱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世界地质公园苍山内。而按照相关规定，修路必须经过相关部门的审批。

大理石苍山保护管理局（以下简称苍管局）执法科出具的相关材料显示，他们是2014年10月8日才接到照光寺递交的申请材料的。悟妙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她刚到照光寺没多久就开始向湾桥镇政府提出申请。苍管局看到的这份申请已经是她第五次修改后提交的。

跑遍了湾桥镇政府、苍管局、宗教局、林业局等部门却一无所获后，悟妙觉得相关部门是有意为难照光寺，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暗示她要准备20万的审批经费。

“修路最多才5万，审批经费就需要20万，”这一度让悟妙感到绝望，“正常的手续是行不通了。”

苍管局一名负责人说，10月17日，苍管局对照光寺的申请进行了查勘。但双方当时具体谈了什么亦无法还原，苍管局综合执法科的工作人员说：“我们当时要求照光寺对入寺路扩建项目向林业、苍管局等部门申报、批准后才能修路。”

不过，悟妙却认为苍管局的解释是默认照光寺可以自己修路。苍管局走后的第二天，悟妙便到村子里找了一个开挖掘机的师傅，对方答应免费帮她挖路。挖掘机工作了不到3个小时，就被茫涌溪水电站的工作人员叫停并报警。

3个小时后，林业部门也赶到现场调查。经过他们的测量：3个小时内，照光寺共挖了长约140米、宽约4.5米长的道路，“造成植被和部分山体被破坏”。

事实上，悟妙也知道《云南省大理自治州苍山保护管理条例》中有明确规定：“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在保护范围内新建与苍山保护管理、生态、旅游无关的项目。”但悟妙的底气则来自“保和寺能修，照光寺为啥不能修？”

对此，苍管局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解释称，保和寺之前修的路属于“老路拓宽，提升改造”工程。“当时是政府直接介入的，森林公安也出面了，因此我们没有处理，”负责人说，“保和寺的路是大理市找湾桥镇政府，按森林防火通道修的。”

但崇利法师说，保和寺修的路手续很齐全，“苍山是重点保护的，怎么可以想当然地随便修路呢”。

不过知情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：“水渠上面那一段是重新修的，下面才是拓宽的”，他认为，2012年保和寺修那条2公里长的公路至少有一半是新修的。

保和寺的修路功德碑上似乎也暗示了知情人的说法：“在施斗居士的支持下，其长子施大勇早先主动勘探并多次测量，亲自义务施工修成上山公路一条。”

11月18日下午，被森林公安盘问了多次后，悟妙一生气更新了当天的第三条微博，在微博中向政府有关部门公开致歉，并一一列出了照光寺的种种“罪过”。由此，这个只有288个粉丝的微博以及藏在深山里的古寺一夜成名。

之后，那些悟妙平时难得一见的领导们也开始造访照光寺。在这些领导的压力下，一向与世无争的照光寺住持恒然和尚要把悟妙撵出寺门。

这让悟妙始料未及。一开始，她只想修一条下山的路。她以为照光寺也可以修一条像保和寺那样的路。